干眼癥正成為一種國民病。

這個疾病曾經主要影響中老年人，近年來，隨著電子產品使用時間的拉長，干眼癥患者呈現不斷增加和年輕化的趨勢，尤其是作為電子產品消費主力軍的男性深受困擾。

干眼癥的診斷其實并不復雜，但由于社會對干眼癥的了解缺乏，實際的就診率并不高，特別是寧愿“流血也不流淚”的男性患者，最終導致病情反復發作，嚴重影響日常生活。

與此同時，一個頗為常見的問題也困擾著許多患者：干眼癥看上去沒那么嚴重，可為什么這么難治？

這是46歲的周琰第一次聽說干眼癥。

2023年7月的一個工作日，他的雙眼突然感到刺痛，隨后無法看電腦和手機屏幕，強行閉上眼睛，眼眶周圍感到一陣緊繃，他趕緊前往公司附近的一家眼科醫院就診，被告知屬于干眼癥，在用了2支玻璃酸鈉滴眼液后，干眼的毛病消失。

一年后，周琰的干眼癥再次復發，2024年春節過后，公司業務激增，他每天熬夜至凌晨一兩點，每天早晨醒來，他的眼睛就像被膠水黏住，難以睜開，起初他以為重新用上璃酸鈉滴眼液后就能好轉，可到了5月份，他還在忍受著干眼癥的折磨，有時刺痛，有時像被火燎，有時充血，眼睛里全是紅血絲。

他最難以忍受的是眼睛不適帶來的頭疼，整個人的狀態都會被影響，“會惡心難受”，最終，他再次前往公司附近的眼科醫院，被確診為重度干眼癥。

伴隨人的每次眨眼，眼瞼板分泌的油脂和淚腺分泌的淚液，會在眼表形成一層薄薄的淚膜，幫助眼睛保持濕潤，并聚焦光線，讓人們看得更加清楚。淚膜中的有益物質，還能夠保護眼角膜。

正常情況下，眼淚會保持動態平衡，一部分蒸發，另一部分通過眼角的淚管從鼻腔中排出。但如果淚液分泌不足或蒸發過多，就可能導致干眼癥。

一旦患上干眼癥，會感到眼部異物感、癢感、干澀感、畏光、眼紅、視力波動、視物模糊等，“迫使你不得不停下來，閉上眼睛。”據39深呼吸了解，目前干眼癥已成為除了近視之外最常見的眼科疾病之一。

干眼癥有多常見？

根據《中國干眼專家共識(2020年)》統計，我國干眼癥發病率約為21%-30%，患者已經超過 3.6億。以國家統計局2022年中國人口普查數據為基數進行計算，意味著平均4個人中，就有一個干眼癥患者。

專家表示，這個疾病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高血壓和糖尿病，同樣是反復發作的慢性病，誘因都是不良的生活方式，以及它龐大的發病人數。

◎ 手機已成為每個人不可或缺之物，與此同時，也產生了諸多弊端，以至于導致了“手機廢人”的出現。其中，干眼癥成為了受手機影響最典型的癥狀之一。/ 圖：全景視覺

北京大學第一醫院眼科主任醫師吳元從十多年前開始研究干眼癥，他接受采訪時表示，早些年，醫生在臨床關注到干眼癥患者，主要都來自中老年人，因為隨著年齡的增長，人體的淚腺功能會逐漸減退，淚液分泌減少，合并常見的慢性病藥物副作用，就會導致水液缺乏型干眼的出現。

但近十年來，干眼癥的發病率更大眾化和年輕化，主要問題出現在瞼板腺上，瞼板腺萎縮或堵塞時，眼部缺少足夠“潤滑油”，引發干眼癥。

而后一種，甚至幾乎無法避免。

不良生活方式幾乎都是干眼癥風險因素         

從某種程度上來說，干眼癥是現代科技進步下衍生的疾病。

根據2022年發布的《中國干眼專家共識：生活方式相關性干眼》，每天使用視頻顯示終端超過8小時就會導致干眼。

2023年，吳元做過一個小型的臨床研究，他們召集多位平均年齡為22歲的大學生志愿者，在溫度合適的室內玩對抗性較強的手機游戲，100分鐘后，志愿者的淚膜穩定性明顯下降，同時還出現25度的暫時性近視加深的狀況。

吳元解釋，人們專注盯著屏幕時，眨眼頻次減少，從而加快了淚液蒸發并導致了干眼癥狀，此外，屏幕亮度、持續用眼帶來的肌肉收縮等，也容易引起視覺疲勞。

在專家看來，未來隨著虛擬現實技術的發展，人們對屏幕的依賴性只會越來越深，導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干眼癥的發病率還將繼續上升。

◎ 對于絕大部分長期使用手機、電腦，熬夜的干眼患者，問題通常并不會太嚴重，干眼主要影響的是人們的視覺質量和生活質量。/ 圖：微博截圖

而現代社會中，“愛美”經濟的代價伴隨著干眼癥的流行，年輕人為了好看，習慣戴隱形眼鏡或“美瞳”。還有的孩子為了矯正視力佩戴“ok鏡”，在醫學上都屬于角膜接觸鏡，長期佩戴會影響淚液的流動和交換，破壞眼表微環境，引發炎癥，造成干眼。

此外，時下一些女性喜歡化妝，做眼周醫美，也是干眼流行的一大因素。專家表示，化妝時容易遮擋住瞼板腺的開口，使瞼板腺分泌更加不通暢，影響到淚膜造成干眼；而像割雙眼皮、去眼袋等眼部醫美手術，可能會影響到眼瞼的閉合，帶來淚液動力學的改變，加大干眼的風險。

29歲的謝燁做直播帶貨，每天需要化濃妝、帶美瞳和盯著手機屏幕，有一天，她出現雙眼通紅，畏光，室內微弱的燈光也會刺激她眼睛流淚、刺痛，醫生告知她患上了角膜炎和干眼癥，下眼瞼板腺缺失三分之一。

即便你不看手機，不化妝，還是有中招風險。空氣污染、氣候干燥等環境因素，糖尿病、干燥綜合征等全身疾病影響，近視角膜手術、白內障手術，過敏，心情焦慮緊張、枕頭被套的長期不清洗更換等，而這幾乎都是中年男人的“通病”，都會加重干眼癥狀。

干眼癥為何成了“絕癥”？

電視劇《狂飆》中，主角曾將自己的干眼癥戲稱為“絕癥”，這一說法曾引起不少人的焦慮。

干眼癥患者的焦慮，主要源于四處尋醫但未見癥狀明顯改善。

在北京的王瀟，看干眼癥的過程也很曲折。得干眼癥一年多來，他去的都是三甲醫院，掛過120塊錢的專家號，也掛過主治醫師號和普通號，但目前對于自己的眼睛究竟處于什么狀態，他還是不清楚。

他說剛開始使用玻璃酸鈉滴眼液和其他眼藥水，后來他定期到醫院進行瞼板腺按摩，先擠壓瞼板腺，再藥熏，每次要花四百多塊。醫生會用兩根棉簽用力擠壓上下眼瞼，每次治療完后，眼睛都會紅腫發炎，“做了三次發現沒用，就沒繼續了”。

期間他還接受了三次淚小管塞栓治療。這是一種針對中重度干眼癥患者的治療方式，通過在淚道植入一個栓子，阻止淚液從鼻腔流出，延長淚液在眼表的停留時間。

除此之外，王瀟為了盡快治好，他又去看了中醫。“病情反反復復，一下好一下壞。”王瀟說。

干眼癥治療的難點確實存在，有醫生的問題也有患者的問題。

39深呼吸了解到，中國首部干眼癥專家共識發布于2013年，直至2016年后我國干眼癥診療才算開始走向標準化。業內專家表示，很長一段時間，國內真正引領性的共識指南不多，只有角膜、結膜專業醫生對干眼更了解，其他方向的眼科醫生不夠重視，可能會造成一些干眼癥漏診或誤診。

◎ 2017年溫州醫科大學附屬眼視光醫院率先掛牌干眼診療中心，直至2021年，《中國干眼診療中心規范化建設專家共識》發布后，公立醫院迎來干眼門診掛牌潮。/ 圖：中華醫學會

此外，“現在沒有哪一種治療方式可以解決干眼癥所帶來的所有問題。”

目前，干眼癥的臨床治療方式有十多種，包括藥物治療和物理療法。藥物治療方面，眼藥水是最主要的方式，包括玻璃酸鈉滴眼液、地夸磷索鈉滴眼液、中重度干眼癥患者可能用到的低濃度環孢素A等。

物理療法包括瞼緣清潔、瞼板腺清潔、強脈沖光治療等。一般醫生會先準確診斷患者干眼的類型，從簡單的治療方式開始，如果效果不佳，需幫助患者尋找其他更適合的治療方法。

中山大學中山眼科中心院長助理、角膜病科主任梁凌毅教授坦言，干眼的治療“三分靠治，七分靠養”，而且治療中患者的主觀感受尤為復雜，即便醫療檢測顯示患者的狀況已得到改善，患者本人仍可能強烈感受到癥狀。

而它焦慮的另一個重要特征是，與其他慢性疾病相比，其重視程度極低。北京朝陽醫院眼科主任陶勇表示：“干眼就診率僅有5.38%” 。

特別是男性患者，當疾病被拖到“忍不下去”之前，他往往并不會意識到“干眼”也是一個需要關注的問題。

專家表示，像這樣診斷延遲、病情嚴重，最終再反饋到“反復長期”的診療中，可能會讓患者的心態變得消極。有研究提示，干眼相關焦慮發病率為39～63.3%，干眼相關抑郁發病率為25～53.7%。也就是說，幾乎每4個干眼患者中，就至少有一個出現焦慮、抑郁等心理問題。

眼科醫生表示，不管是臨床維度，還是社會意識維度，都是時候需要重視干眼癥了。